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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读穆旦的《诗八首》,
后一段的四行诗,前两句好理解。“那窒息着我们的/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语”,“未生即死的言语”,很显然,是指想要表达而又未能说出口,或当时无法表达的一些甜蜜的情话。穆旦的另一首诗《自然底梦》里,有这样的句子:“那不常在的是我们拥抱的情怀,/它让我甜甜的睡:一个少女底热情,/使我这样骄傲又这样的柔顺。/我们谈话,自然底朦胧的呓语,/美丽的呓语把它自己说醒”。“未生即死的言语”,是接近“美丽的呓语”的心里话。
问题在于,第三行的“它的幽灵笼罩,使我们游离”,这里所说的“它”指什么?我想,这个“它”仍是指前面第二首所说的“主”,也就是自然界和一切生物(包括人在内)的创造者。它给人以爱的本能,又给人以爱的理智。前面是“暗笑”你我的冷静,“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”,那时为的是促进爱的进入“丰富”和“危险”;现在,在“你我”已经进入“沉迷”的爱的境界中的时候,“它”,也就是它所创造的人类的“理智”,又幽灵般出来,笼罩“你我”,要“使我们游离”,也就是要“你我”做到自我再战胜自我,回归于理智的状态。但是,诗人说,这时的“你我”已经是不能完全听凭“它”,也就是“理智”的指挥所能改变了的,感情还是胜过了理智,结果,不是“游离”到越过“大理石的殿堂”之前的状态,而是相反,“游进混乱的爱的自由和美丽”。他们在一种充满内在矛盾状态中爱得更深沉,更热烈了。这首诗,使我们想起穆旦的另一首诗《忆》中的几句诗:
多少年的往事,当我静坐,/一齐浮上我的心来,/一如这四月的黄昏,在窗外,/糅和着香味与烦扰,使我忽而凝住/一朵白色的花,张开,在黑夜的/和生命一样刚强的侵袭里,/主呵,这一刹那间,吸取我的伤感和赞美。
超越“主”的意志也好,得到“主”的赞同也好,“我”此刻,在回味和咀嚼我往昔的爱的“伤感和赞美”。
第五首,一首爱情的交响乐章,在这里,进入了转折之前的宁静部分的抒情。热烈的爱过后,进入宁静的“安睡”,进入对于这美的时刻“永存”的渴望。
“夕阳西下,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,/是多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。”这是一个美丽而宁静的时刻,这初恋的爱的爆发,是“你我”的爱的感情长久的“积累”。长久的感情,说成“多么久的原因”,又是穆旦常用的把具象的东西抽象化的方法。下面讲,我的心在随着时间的移动而移动,在这个时间里,我回味刚刚过去的这个美好的时刻。这就是“那移动了景物的移动了我的心”这句诗的意思。“移动了景物的”一语,暗指时间。而热恋中的你呢,这时候,“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的,安睡。”“最古老的”,暗指人类的爱情。在整个人类生命的存在中,爱情,这是一个最古老的,也是一个永恒常新的主题。这句诗的意思是:从爱的热烈的结束之后,“流向”你的,是宁静的“安睡”。
下面四行诗,整体上是在讲爱情的热潮过后“我”的内心的凝想。
“那形成了树木和屹立的岩石的,/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”,造化与时间是永恒的生命的创造者,它们创造了田野上的高大的树木,创造了屹立着的坚硬的岩石,它们的存在,使我此时强烈地感到一种希望:对于爱的“渴望”永存。诗人在大自然的永恒中,寻找自身爱情永存的力量的象征。
下面两句诗,是说自己在体味这“永存”的意味。诗句中的“它”,可以指爱,也可以指造物者对于人类爱的创造;一切在这个过程中“流露的美”,是永远难忘的,“教我爱你的方法,教我变更。”这里又来了一句穆旦式的感情抽象化的词句:“教我变更”,实际上就是教我成熟,教我更懂得,更忠实于“你我”的爱情的意思。爱,使人在投入中也改变了自己。“我”也由于爱的纯洁美丽而变得更为理智了。
这两句诗,上一句讲的是爱的在时间中的永恒,下一句讲的是爱的在空间里的坚贞。这两句诗,实际上是与前面相联系,以树的不断生长和岩石的坚硬为暗喻的。前后的两句诗相呼应,四行诗形成为一个不可分隔的整体。
第六首,在这部整体性的爱的交响诗中,这是最抽象,也最难解的一首诗。
它继续上面一首爱的热烈后产生的宁静的思绪之后,进入了一种更深入的哲学的思考。意思是,爱是一种永恒的矛盾。人的爱不可能是没有理智的支配的,因此,造物者给予的只能是,得到了爱又必须得“背离爱”,即人类在爱情之中的一种自我控制。这“背离”,我认为,是使爱进入更高的一个层次,而并非在“背离”这个词的原生意上爱的悲剧性的发展。
过分的相互认同,热烈,最终的是会“溶为怠倦”,这“怠倦”,也就是爱的感情的冷却,沉淀。但是,在“你我”的爱,保留着的“差别”之间,因为过于接近了,进而又会开始“凝固”着一种新的“陌生”,这新的“陌生”,也不是原来意义上的“相隔如重山”那样的“陌生”了。而是对于爱的获得的一种重新的再认识。一重矛盾解决了,又一重矛盾随之产生。这就是这首诗中所贯穿的爱情的一种辩证法罢。因此,这种人生的爱本身,也就是一种人自身“旅行”的“冒险”,人的生命中的一种勇敢的尝试。“是一条多么危险的窄路里,/我驱使自己在那上面旅行。”接着前面之后的这两句诗,说的就是这样一种人生之爱情的哲学的体验。在与《诗八首》写于同一时间的一首诗里,穆旦说他自己:“啊上帝!/在犬牙的甬道中让我们反复/行进,让我们相信你句句的紊乱/是一个真理。而我们是皈依的,/你给我们丰富,和丰富的痛苦。”(《出发》)他的所谓的“危险的窄路”上的“旅行”,也是有这种“丰富的痛苦”的味道在内的。
下面四行诗里,诗人把这种爱的矛盾的辩证法,引向它的根源,即创造人类爱的造物主。这诗里的“他”,均指造物主,也就是前面已经说过的自然界和一切生物的创造者。诗人在回味爱的过程和这中间的矛盾。
“他存在,听我的指使”,是说从前,如第一、二首诗写的那样,因为他的存在,故在“自然底蜕变的程序里”,开始是使“我”爱了一个“暂时的你”,但是,由于“我”的“相信你,爱你”,这时候,他又“暗笑”着,来“不断地添来另外的你我”了,等于是改变了他的“伎俩”,又在“听我的指使”了。
“他保护,而把我留在孤独里”,是说由于他的支配,也就是他创造的人类自身的“理智”的作用,“你”“我”不能永远存在于“热恋”之中,“你”已流向“安睡”;这样,就只能“把我留在孤独里”。人可以得到爱的热烈,也就必然会尝味爱的孤独。人类的爱,有他自己的秩序。这是自然的法则。所以,这节诗的最后两句说:
他底痛苦是不断的寻求
你底秩序,求得了又必须背离。
这里的“寻求”在句子上是与“你底秩序”连在一起的。“你底秩序”中的“你”,似泛指爱情,意思就是前面所说的“自然底蜕变程序”,也就是“我”为你所“点燃”的爱的“秩序”。爱情是一粒充满矛盾的果子。人应该懂得爱,但人又不能满足于爱的热烈里。这就是自然给予人(包括“你我”在内)的一种“秩序”。自然给予人这“秩序”后,又必须让人去“背离”它。这是自然界和万物创造者对于人给予的一种寻求,但同时又是他自身的矛盾所产生的一种“痛苦”。
诗人把这段很抽象的哲理议论写入诗中,给全诗关于爱的追求与转折带来了特有的深度。
第七首,已经进入这首交响乐章的尾声。这首诗是说,经过爱的热烈,也经过爱的冷却后的生命的爱情,才能够变得如此的成熟而坚强,使它成为独立生长的生命,成为相爱者的“你我”战胜一切恐惧与寂寞的力量的精神支点。
“风暴,远路,寂寞的夜晚,/丢失,记忆,永续的时间”,这些具体的时间和抽象的语言,组合在一起,构成了“你我”两个人于爱情获得之后,在人生的道路上跋涉可能遇到的种种“恐惧”。这里可以包括遥远的共同的跋涉,也可以包括别离的漫长的思念。真正的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。这样,获得了这真正的爱的诗人,才可能唱出这样的自信的歌:“所有科学不能怯除的恐惧/让我在你的怀里得到安憩——”。
诗人特别在“安憩”后面加了一个破折号“——”,这是表示与下面的文字相连接的意思。作者是想说明,这“安憩”,并不是一种依赖,而是从相互独立而又形成为一体的爱情中,各自都获得了自己支撑自己的力量。诗人是以一段柔美的颂歌的调子来完成他的这一思想的传达的:
呵,在你底不能自主的心上,/你底随有随无的美丽形象,/那里,我看见你孤独的爱情/笔立着,和我底平行着生长!
到此为止,全部诗中第二次使用“!”号。第一次是在第一首诗里,“我们相隔如重山!”那时,“你”还是爱的陌生者。现在,经过一番充满矛盾与痛苦的路,两个人都获得了真正的爱。“你”的爱情,已经是“孤独”的“笔立着,和我底平行着生长!”这是爱的一个飞跃性的进展,也是诗人唱出的对于爱的力量颂歌的第一支优美旋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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